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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晋纪后 北宋 · 孔武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九二、《宗伯集》卷一六
余读《五代史》,至石氏时,兵力微弱,何其甚也!
盖自阿保机以来,契丹益大,控弦百万,有凌蹂中国势。
故其喜则藩镇为天子,怒则人主为匹夫。
方其盛也,尝长驱京师,税驾宫阙,被帝服而朝群臣矣。
然地非其据,终不自安。
既而关河郡县,皆闭垒而为敌国,而德光亦以病死,其得势如此,而犹不能自立于中原,亦见敌之易与也。
虽然,御之失其道,则宦官女子尚能搆天下之祸,况劲敌乎!
使少帝桑维翰之说,劳谦屈己,以安中国,则晋之社稷,可以无患。
而不忍一朝之忿,轻违先帝之盟,虽欲不亡,何可得哉!
周襄王不能号令天下,而取资于外敌以伐,故后世终失其国。
晋高祖本强人也,急于安身,而不知万世之大计,是以轻召外援,而祸移于爱子,割地啖敌,而衅流于无穷。
然则定大策,制时变,非明君贤臣,其孰能之!
彼斗筲者,何足算也。
上皇帝论北事书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三、《鸡肋集》卷二五、《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九四、《四续古文奇赏》卷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五
晁补之谨斋戒择日,昧死上书皇帝陛下:臣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窃甘野人自曝之温,辄昧广厦重裘之燠。
退无尸祝尊俎之位,进干庖人操刀之职。
不计僭越,冒言天下之事,陛下赦其狂瞽,而矜其市井草莽有介然之心,一赐察省,天下幸甚!
天下之治,莫大于制礼作乐。
而臣之愚,以谓二事有在于施设之后者。
其所先举者以定,天下晏然,则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凡此所缺,特北胡一事而已。
臣思之至深,以谓陛下神道设教,纪纲既正,天下大定,燕居而高拱,百工安职,四民乐业矣,而不能无一朝之事,或经圣虑者,庶几在此。
乃臣之狂瞽而深思所至,有取万一,则臣区区穷年抱经,志愿局促,犹不为绿衣纻絮、多学无益。
夫岂惟天下幸甚,臣之师教臣亦若此也。
北胡猖狂,敢冒故疆,使天下百年有为,兵不得藏。
今四野肃清,边不告遽,而缙绅先生、四方寒士,或北首愤悱、争道利害者,非愿于太平无为之时生事觅功,特以中国之地、前王之旧,有未复而已。
献言陈计者,踵相接于国,陛下优而容之,如假种借耕,久贷不偿,亦不以券责,岂非周慎再思、万举万全,以谓「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不欲以所重试所轻哉!
内治未具,不遑外忧;
心腹既宁,手足当治。
以今准昔,莫利此时。
置而不念,何以异夫宿雨坳池、科斗所泳,不以时去,设不害事而蛙黾日暄,乃臣之所愿为陛下深思者。
特曰:以中国之师,责中国之地,得地而师解,不为无名。
如此而已。
陛下知兵之道愈于黄帝,复古之功过于宣王,披图在目,长想远虑,则穷发龙堆,蝼蚁藏情,不待前箸。
而臣私忧过计、窃不自揆,忘己之愚,不敢胶柱鼓瑟、御马以书。
陛下一发天光,使得竭忠,则言而有罪,非臣所敢避也。
夫北胡之盛,莫盛汉唐。
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
三王以前,事则经见,战国之际,人自为防,遍举悉数,则孰与四库之书终始为备,百执之谋同异致详,故臣辄皆置而不论,论汉唐之所以制其彊者。
其彊可制,则方其弱时不论可知。
汉病匈奴,唐病突厥,至于畿内鸣镝,渭桥按辔,后宫辱于毡裘,宗室降于绝域,其形如此之逼也。
然而列单于,灭两突厥,擒回纥,制延陀,漠南塞北皆汉之赋,卢龙、松漠皆唐之府。
臣深思至此,然后知北胡之盛虽莫盛汉唐,而所以制胡,亦汉唐为得也。
冒顿、乌维,力足以弊汉,而武帝雄才,数战不倦。
匈奴绝幕,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故匈奴至于孕重堕殰,罢极苦之。
夫搏鼠当庭,善遁易失;
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
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此其情自昔然也。
颉利、突利,进如飙风,而太宗知兵善战,虏在其术中而不悟。
两阵驰语,二主坐携,六骑临水,群酋夺魄灵朔之境,曰:「我将灭之」!
命有司更所与书为诏若敕。
思摩孱懦,至感恩流涕,愿为一犬守吠北门,盖五十年无突厥患。
臣尝壮二主,以谓得一时之权。
置三王之事,则汉唐之事犹在中策,何遽无策乎!
今臣又计之:耶律虽桀骜,其彊亦未有以过匈奴、突厥者。
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世,制之得术,可使绕指,惟上之命,何至百馀年而不暇营哉!
臣请为陛下言契丹可取之形五:古者,北胡无大君长,种落部族不相统摄,捽搏斗击,彊者为制,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
胜不相推,败不相爱,尺地一民,不自保而有也。
无城郭邑居,故其民迁徙难制;
无耕田作业,故其人食足不劳;
无文书约束,故其人一而易使;
无营阵行伍,故其人战自趋利。
彼以其智力之全,不治四者,而一之于鞍马射猎。
中国亦以其智力杂治四者,日夜不息,而以应戎狄之至闲,故其自视,常以无法胜中国。
利则乌合,噪而从人;
不利则云散四去,欲追无所。
冒顿尽有北垂之地,胡人始不安其旧而有侈心,尺地一民,皆欲保而有之,不能去也。
其后,卫律单于穿井筑城,治楼以藏,或者以谓胡不能守。
降及唐世,尤以合中国之好为重,至佩印绶,服爵命,废一置一,皆决于朝廷。
亡虏之在中国者,或乐而忘归,胡人自是益杂中国之俗。
乃臣以今料之,则卢龙范阳中国故地,又非特如此而已。
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四者皆因汉俗,而胡无一焉。
杂处而交,治欲其胥,而胡不知彊勉之难堪。
此其可取之形一也。
冒顿、乌维,伊种皆席匈奴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
武帝中年力尽于北胡,而朔方之患无岁无之。
匈奴卒不能踰塞而南,以有汉尺寸之地;
阴山草木茂盛,单于之所依阻者,汉辄夺焉,匈奴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颉利、突利、延陀之兵,皆号精悍,数入寇唐。
一旦至渭上、薄畿内,唐亦以其南征北伐之馀,力完不弊,日削月剥,至夺之地而隶都护府,不敢辄怨。
盖未有坦然肆志,窟宅中国之地、臧获诸夏之民如耶律之侈者。
臣尝计之:其君亦非有冒顿、颉利等辈沉毅雄勇之姿,阿保谨特有天命,而德光之暴,以谓晋之立自我,晋亦不胜其德而屈之。
骄子不制,日益侈大,割地弗厌,至践中国。
此如黔中之驴,土所不产,方其一鸣,虎为远遁,而其技止此,亦足悲也。
夫人之情,胜则骄,骄则不自彊。
未霜,则水滨之腐草犹足以争明于阴夜;
天寒既至,万物将肃,则莫或使之一夕而零,其理然也。
璟与明与贤,皆柔懦不事事。
隆绪称多谋,不能复振焉。
宗真好乐,两母争权,至内相残。
当是时,皆有可乘之隙而中国不取,迄于今四十年。
彼其君苟非有过人之才,臣知今日之治与璟、明、宗真未大异也。
夫知敌之主、知敌之将,则每战不殆。
彼曲我直,我整彼乱,此其可取之形二也。
石氏之割地,当其需人之力,制命在外,无以异于晋惠公河外之列城买人而已。
无积仁累义之资,一朝而有天下,举天下之大,偲偲然常恐其不能守,何暇重割地哉!
穷室之人,骤获千金,不能经营,贩夫孺子皆得以起而制其弊。
富家巨室,力足以仁其四邻,则四邻之外所衣食者犹我有也,尚谁得而啬之哉!
石氏既亡,京师不守,中国为之一虚。
当时人君,内忧其腹心,外病其四邻,中国狼顾自救之不暇,故胡人得以窃计其不及图己,而跳踉虚喝,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
至于柴周,天下小定,以其享国之日浅,乃能用一朝之议,一战而胜,以复三关。
由是言之,胡虽彊,中国虽积衰之绪,犹足以胜之,况治朝哉!
耶律明时,胡已浸盛。
柴周之取三关,盖人有告之者,曰:「此本汉地,何惜之有」?
然则彼其平居骜然不顾,跳踉虚喝,岂固敢吝其非己有之分,为所常守之资哉?
求以坚中国不动之心而已。
今国家百年太平,而陛下神武不杀,高越前古,心有所怀,威动万里。
柴周叔世,臣岂敢议?
然以今天下言之,运偶圣人,时在千一,富万柴周,力万柴周,将贤则万柴周,士勇则万柴周,断而必行,鬼神且避,以慑小寇,势易破竹。
此其可取之形三也。
太祖龙兴,不折一矢,不驰一马,而有天下,天下稽颡而称臣,五国委命而下吏。
商之兴,莫若此之捷也。
当是时,举中国之兵十二万而已。
太宗皇帝继以神武之资,经营四方,至于大定。
并、汾之讨,师久于外,虽迄奏功,然仓廪之羡、士卒之锐,殚惫于河东
太宗为社稷长虑,慨然太息,有恢复心。
士不弛弓,马不解勒,倍道兼行,数百里。
一日出塞,金鼓之声如在天上,虏不素备,而燕城遂围,分军收城,所向辄靡,天下以谓遂无胡矣。
幽燕之人,老弱登埤而望,乘舆无意复战。
虏之计,自谓力不足抗,乃为先声,张言兵至号五十万。
太宗重爱民命,不肯以力服虏,欲退脩德以怀之。
而师久翱翔,士马南首,亦有怠意,几举而舍。
燕既释围,而诸将所下,辄复为胡。
盖臣闻之,城中有谋执其帅而降者,王师既还,莫不泣下。
虽然,胡人自是始有疑中国之心。
四方已定,中国厌兵。
景德之役,乘中国不虞,大举来寇。
章圣北巡,天意助顺,彍弩窃发,遂陨达览。
虏相顾自失,屈首请命,亦无复斗志。
当时之议,以谓乘胜席卷,两翼遮前,大军从后,可使无遗噍。
而天子嘉其既服,亦弃不戮,虏始痛自惩艾,以谓中国不可得而侮也。
太宗以收并、汾之馀力,计议无素,仓卒北狩,然而一举几复。
章圣以寇出不虞,至犯辅郡,出师逆击,然而一战遂却。
况今陛下席祖宗积累之旧,虏不加彊,而中国之盛则倍前日,肉食之谋,刍荛之言,垂数十年,已审已备,计成而动,何虑不获!
此其可取之形四也。
太祖神武,有希世之谋,御将训兵,临机料敌,出人意表,举天下之众,宰制役使,如视婴儿。
尝谓:「胡人之众不过二十万。
吾以十缣购一胡,二百万缣足矣」。
以太祖神武,左右之将不减卫、霍,灭、灭、灭江南、灭蜀、灭河东
天下已安,四方之金帛充于内府
士卒平居无事,奕博超距,志意无所骋。
当是时,中国特不举,设有为,虏孰能禦之者!
天下百年无水旱兵革,法度致脩,人物阜安,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山积水委,汉唐所无,则成太祖之志,臣以谓固在于今日。
陛下建学设科,使为士者知兵;
颁教立法,使为兵者知战。
十有馀年,墯慢疲软之气既复拯矣,而坚甲利兵羡于四边,偏州小戍不移而具。
臣窃以北道三数者言之:通都要路,一库之藏足以衣被十万,况济之以大司马之备也。
骠骑西征,艑师南略,河隍六城、交州九郡归命内附,而飞挽之烦不及于边民,此其美,古未有也。
举事动众,宜百日之费者,今千日之费不忧乏;
宜百金之赏者,今千金之赏不忧匮。
盖非徒以厚费重赏为得也,要以为前世之所不为者,知今日之能为之而已。
顺流建瓴,如风靡草,以临不加彊之虏,此其可取之形五也。
兵法曰:「形,兵之极」。
陛下亦既知形,则不图而何待?
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入胡之策。
夫欲兴大事,所病者兵不众、食不充。
天下之言者必曰:「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鸣鼓而攻之,以临不加彊之虏,如孟贲之战婴儿,何往而不可入」!
而臣独计,以谓非胜之难,所以入虏者实难。
樊哙之骁悍,自意得十万之众,足以横行于匈奴,而或者曰:樊哙可斩。
夫使好奇之人不度是非,不量利害,高论而慷慨,其言固甚可喜,然空语无施于实事,则陛下尚谁取之!
今臣则不然,举二十万众,度百日粮,非三年经营之不可。
借使以国家之盛,一朝而可集,衔枚缚马口,千里奄至,虽计甚秘,而人固有知之者矣。
绵十许州,塘水之浸,以彼入非易,故我入亦难。
阻塞而阵,燕亦起而拒白沟之南。
兵虽众,食虽充,非胜不能入也。
臣请为陛下效臣之狂计:盖昔者尉陀畔,汉兵出豫章,出会稽,而唐蒙独上书发巴蜀罪人下牂柯,以出越人不意,卒擒尉陀。
姜维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驰无人之地七百里,卒降刘禅
两人者若校之以事而索其情,则皆近乎不知迂直之计。
而臣则以谓论与蜀者,不如是则不可得而入。
今虏之势,亦何以异此?
臣请先为楼船百艘、精甲万人,浮胶东,待渤海而勿发。
使大军出次于王畿,声言以十万出瓦桥。
瓦桥敌所备,出亦此,入亦此,在兵法则所谓以正合者也。
潜军其东以五万,则自沧趋平州,同时而偕发。
潜军其西以五万,则自代趋云州,同时而偕发。
平、云非敌之所素备,则沧、代之兵宜易入。
两翼偕纵,则燕之东西可扰矣。
东军入平州,战且诱,以稍西行,附于瓦桥之大军;
西军入云州,战且略,翱翔乎蔚、朔之间,而东以牵制敌势。
敌必分军以禦云州,然后瓦桥之大军与东军合势而偕入,则涿州、新城不战而可收。
东军既弃平州平州备少懈,然后渤海之精甲可以乘閒入平州
平州下,则营并举矣。
乃间使渤海之师通高丽,曰中国责故地,高丽宜以尔兵从。
而析渤海之精甲三千,背道绝险以径中京之南,缭古北之后,夺关而守之,谨守勿战。
虏狼顾自救,然后云州之西军鼓而东,以取易州,而与大军合。
吾兵益张,乃稍乘胜逐北,则燕城可围矣。
度燕城之大,二十七里而止,一人而守地六尺三,围之则满卒三万,守地无馀。
以二十万众燕南,攻而围之,若适三万,则是野战以拒虏之大军者犹十七万也。
度虏之大军,亦不过二十万,尽燕城之大,而以五万人实之不能容矣。
虏之名统军在燕城者,其所护契丹、奚、渤海兵马数才满三万,而其曰侍卫在燕城者,骑一万、步一万而止。
使臣所闻未实,虏能益之,度燕城之大,不过容五万则既勃蹊矣。
而大军相持,伧囊未决,其势不相救。
以三万锐师,济以临冲云梯之械,并力而急攻。
间使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从反间,以啖城中臣虏之子孙,能以祸福喻其众,使内附者许以封侯万户之赏。
彼其在虏,或身居将相,而服衣食饮不免于舆皂之贱,一闻德音,宜有发愤内应,如望并、汾之师者。
一人有心,则举燕城之内其势摇矣。
燕城可图,则山前后之地虽未尽复,可徐致也。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使虏能出上策,中国之师始动,虏无空国逆战,亦以二十万拒大军,而更练奇兵间道他径,反乘我隙。
我大军远戍深讨,而虏兵出于不意。
释燕而自图,则前功一发而尽废;
欲勿释耶,而自治未可,安能治人?
然而举塞上十许州言之,大军出瓦桥矣,又五万出沧,五万出代,虏亦以其军三析之而应我。
沧翼其右,而霸与信安保定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霸、入信安、入保定
代翼其左,而保与广信安肃介其间,使坚壁勿战,则虏虽能出奇兵,亦必不能入保、入广信、入安肃
何则?
吾为之守者素也。
置是数者,自渤海之东言之,操舟于水,固非虏之所宜便。
而其所不当忽,万一可虞,意者其西北之疆乎?
昔唐安禄山范阳乱,称兵道胡中,犯京兆,不期月耳。
臣尝考之图志,则禄山所行,自燕而西,其迹具存,不可不察也。
国家方恢复河湟,全秦之力,河湟之所仰,或者思患而豫防之,益全秦之地,以待虏之出于不意,如此而已。
臣又率臣之意料之:今单于之才,不闻其沉毅雄勇、敢为难制如冒顿、乌、颉利、突利等辈比者,其左右贤王谷蠡,亦非有如张说所称阙特勒、暾欲谷之徒超卓过人之才,帖帖然慕中国,学文字,工语言,是口尚乳臭,安知出上策哉!
虏计出于数者而皆不能遂,则臣之所料,不过举国兴师、乌合蚁聚而已。
使虏先能扼古北口而守之,渤海之舟师无以伺其利,则我东军扼弥老、符家、私亭口之右,以西军扼挑峪、紫荆金坡口之左,使其东西不能出奇,而后大军鼓行而阵,以挑其南。
虏进不能拒,退无所逃,不力战求胜,则必有内顾自保之心。
此在兵法,所谓「穷寇」,臣请勿薄勿逼,缓而持之,置曹王、居庸等关而无夺,以开其生路。
我亦视白沟之南塘水之浸,所从归者狭,何以异于淮阴泜水之传餐?
东西与北三面薄阻,而背阻塘水,则士卒无所往,其心宜固。
当是时,陛下得人如韩信,使乘其会,则攘而扼之于井陉,莫利乎此,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临冲云梯,器械致修,士力致完,以中国之善攻,而加不能善守之虏,则二十七里之城而已,何为而不下!
燕城下,空其积以赏战士,以臣度之,三年可以无飞挽。
京东西河朔之列郡,更辇缗谷以实之,临以重臣,列亭障于外,燕可守也。
陛下以河湟六城之富,孰与全燕?
河湟辽远,城中素空匮,中国且能保而实之,则全燕之富,其易守可知也。
惟其城郭邑居、耕田作业、文书约束、营阵行伍,无一不出中国之旧,今以中国之法守之,其民宜易安。
燕城既守,则凡石氏之故地犹不尽举者,未之有也。
虽然,臣犹有者,则在乎先胜而后战。
夫入人之地,欲其不迷,不可以不知地;
索人之情,欲其不匿,不可以不明间。
地可知,间可明,而军无选锋,则兵不可以交。
有选锋而不较长短,不合外助,则虽多犹寡也。
臣请为陛下言所以必胜之道:陛下诚得数十将用之,则何患夫四五者。
为今之虑,士已知兵,兵已知战,而臣独过计,以谓今选于班列,以将名官者,患未试而已。
夫将欲兴大事,不可以无重臣。
重臣,君所,功业已试,可使士卒素附,可使四夷知畏,可使位重德亦重,可使权重威亦重,可使举一军二十万之众。
而重臣得其人,军之命定矣。
千夫长万夫长,才各不同,则举二十万之军,大吏偏裨二百人而后可也。
夫安能皆得重臣者而使之?
将委之有司之选耶,则天下必有萧何之至明,然后可以知韩信之未试。
不然,则赵括之易言不穷,天下几何其不以言而信之?
人之才,有不能治一妻一妾者,有不能耘三亩之宅者,持筹挟算,擐甲百万,守地千里,翛然不劳乎其间,忘昔之短也。
平居自喜,袒裼而按剑,志如飘风,而闻金鼓之声,失气而死,此人之情也。
然则,将其可以不试哉!
天下之言兵曰「微妙者祖孙、吴」,然臣以谓是何以异于宋人之遗券,密数其齿,而曰「吾富可待」,岂不误哉!
陛下知人能哲,兴大事,选大将帅,既已得其人矣。
凡此,臣不敢议。
然臣以谓举二十万众而为之吏者二百人,所试者在此而已。
子文之治兵,终朝而罢,不戮一人;
子玉之治兵,终日而罢,鞭七人,贯三人耳;
然而君子与子文。
李广之行军,逐水草,不击刁斗;
程不识之行军,严斥候,击刁斗自卫;
然而士卒乐李广
将之才固不可而一也。
孙武之试于吴也,以妇人;
孙膑之试于齐也,以上中下马。
用之于妇人,用之于驰马,非将之常也。
两人者,唯其无所不可用以成功,故卒之能将吴以入郢,能将齐以却魏,岂不用其试哉!
骊山之阅,天下擐戎服以令,贤如郭元振,几以失军容而诛;
薛讷、解琬,乃独有不动之军,教使然也。
今天下之吏以将名官,握兵柄、习军事者,环列于辅郡,迨数十人。
平居无事,大车驷马,洋洋乎国中,与之言兵而不能者几人?
若此,臣岂敢以为遂乏才哉!
凡所以必待试而后可用者,特不敢以能之于平居无事,而其用之于仓卒扰攘也。
陛下知人则哲,能官人。
用人之仁,去其贪;
用人之勇,去其暴;
用人之智,去其诈。
皆得其所以用,则向之四王者,凡可以委之夫将而已。
以二十万之军,度百日而后罢,厮役在焉。
人日糒二升,则率两日而食,非万石不可。
百日则百万,千日则千万,边储不足以给,则不可不权而入之于民。
今天下之买爵者,缗钱五千,高得一尉,下乃助教极矣。
为之者曰:「商贾之子孙,不可以揭而加之于民上」。
此为者之过也。
天下无赖之民,游手不业,计穷力尽者,皆起而为兵,能犯矢石,致头首,有一日之劳则纡朱怀金,美爵厚廪,往往而加之民上者皆是也,独至于民而疑之?
天下之民,不幸而陷于盗贼,白日杀人而夺之财,亦可弃矣。
甚者窜山林,晨夜聚啸,州里为之摇动。
其中有一人焉,造利而自言,则赏千金而命之官,未始疑也。
则夫商贾之子孙,虽其类则贱,矧未至于盗贼哉!
臣请为卖爵如汉故事,惟勿为郎而已,其馀皆可易之以他秩。
得比朝籍,与京师官,率能入粟于边满三万石者,为之等级以授,事定而止,不过假百人,可充也。
武帝晁错议,卒弱匈奴
乃臣区区意窃在此,陛下幸听焉,则其详,有司可得而讲也。
何谓之地?
夫四夷之与中国,其土地风俗刚柔险易之不同,犹之城市之与山林,并得其宜,各便其欲,未尝同也。
百蛮之地,皆阻山负海,远者去王畿数千里。
一隅有故,不得已而应。
就其近者调之,则兵少不足以用;
欲置大军,则病道里之辽,首尾衡决,仓卒不救。
设或遂能致之,其土地风俗皆非国之所习知,萃百万之众而绝徼之下,欲深入不可,欲致敌不能,譬之逐兔丛林,遇穴而失,则鸷逸足,犹翱翔傍徨,虽巧而无所效,其理然也。
东南、西南群夷,皆绝远致险,论其近而与中国比者,则莫若北胡。
古者北胡则本非与中国近且比也,踰塞而北,至于寒露远野,人迹所不至者,乃稍稍屯聚。
李牧破林胡,虽斥地千里而胡不能吝。
自汉至唐,迄于五代,始侵寻曼衍,寖有中国之地。
王畿而言,则白沟之南千里而近耳,置驿十数,则举朔漠之事,十日而传之可闻。
城郭邑居,汉也;
耕田作业,汉也;
文书约束,汉也;
营阵行伍,汉也。
举山前后之地而言之,无为而非汉者。
臣尝披图而观,起白沟趋燕城,二百里而止,居庸、曹王、大安、黍谷、崆峒之山环抱如箕,而燕城峙其中。
自白沟而北,众山而南,燕城之四隅在箕中者,其地如掌。
由燕城之三隅,东西与北,众山之塞,川关要害,远者不过四百里,近乃二百里而止。
山非不可陟也,水非不可涉也,土地风气水泉百物之产,又非中国之所不习也。
徒可徒,骑可骑,车可车,动而不可图?
正可正,奇可奇,伏可伏,动而不如欲?
顾为陛下将者如何耳!
何谓明间?
夫书生之论,以谓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
此臣读《孙子》,至所谓「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臣始不信,今乃知之。
夫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则敌众我寡亦胜,敌彊我弱亦胜,敌实我虚亦胜,敌逸我劳亦胜,敌有备我无备亦胜,而圣人者何事乎「教民七年而后即戎」,而其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者,又何用也?
夫仁义,王者所以无敌于天下,不得已而去焉,兵可去,而去仁义则不安。
至于不得已而用兵,仁义非可忘。
而所谓权焉者,盖圣人亦多有之,而未尝去也。
孙武无王佐之才,而其言有用于王者之事。
间,非平日之所宜先也,故「非圣智不能用,非仁义不能使,非微妙不能得其实」,如此而已。
圣君参之,以获夷狄之心;
贤将持之,以制三军之命;
士卒获之,以幸封侯之赏;
夷狄取之,则四境不能以是一日而安,其理然也。
秦得由余而八国宾,燕入秦关而东胡破,汉厚阏氏而冒顿解,唐语突利而颉利疑,此中国之以间胜夷狄者也。
韩王信在胡而匈奴太原卢绾在胡而匈奴上谷中行说在胡而汉不得美币市匈奴
以至于唐,突厥万荣侍子而寇瀛州回纥仆固怀恩而入泾阳,此夷狄之以间胜中国者也。
自昔兵家之用间者,一胜一负,不可得而数。
姑以中国夷狄之制胜负者言之:在中国则夷狄忧,在夷狄则中国病,此其理易知而其事难成,不可不察也。
今臣以北胡之势言之,山前后之民,大概皆思汉并、汾之事。
王师在燕,有谋执其帅而降者,诚能得张良、陈平,不爱千金以致内应,犹反掌耳。
唐周鼎沙州,州人胡服而臣虏,岁时祀父母,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
河广梁故时城郭未隳,龙支城耋老见唐使者,拜且泣曰:「顷从军没于此,朝廷尚念之乎」?
臣读史书至此,则慨然知燕之地,士大夫之子孙宜有发愤不辱、饮气南首而望王师者,徒患无以发之耳!
契丹之旧法言之,其得汉人皆仆妾役之,仕宦而显者归见其主如旧礼,杀汉人而以牛马偿之,弗诛也。
迨萧氏乃始徙汉人益北居,而以契丹、奚、渤海之民杂处幽蓟,杀汉人者如杀人之罪,自以谓汉人之子孙可怀矣。
然臣度之,燕之人皆谨厚朴茂,世汉种也,终不能胥而胡。
白沟新城,崎立而相望,汉之俗美也,不幸而子孙世世为虏。
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势不可矣。
天下诚不乏张良、陈平之智,不爱千金,仗社稷之神灵,所麾前移,所指前死,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
裹幽蓟之城,百日而平,使彼粟实可因而食,使彼虚可因而墟也。
地可知,间可明,夫然后合三军之士而表其技且勇者,此之谓选锋。
有君子五千人,秦之斗士倍于晋,若此皆选锋也。
凡兵,尚义而保气。
义之所胜,愚可明;
气之所加,柔可彊。
人之情非有钝利之殊也,顾上所以表之者何如而已。
一夫当死市,袒裼而不呼,则千人为之失色。
童子按剑而先登,则七尺之丈夫、全躯保妻子者犹为之却也。
然则人之情岂固难知也哉?
前有大壑临之,则魄堕而惧,狼顾却踵,则身在平地,夫谁肯举足而蹈其危?
使为士卒者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夫然后顾平地不为安,蹈大壑不为惧,则攻何患坚城、战何患坚阵哉!
吴起临阵,有一夫不胜其勇,遽前取首而还。
吴起曰:「虽勇,非吾法也」。
斩之。
吐蕃奉天浑瑊进单骑驰之,挟虏一将跃而出,一军皆噪。
臣以为若此者皆可赏勿诛,而吴起反之,此用兵之过也。
锋可选,然而不校长短,则臣以谓兵不可以交,何则?
天下皆以北胡为善用兵,而臣独计胡非能出奇合变,循环无穷也,顾其长在骑射而已。
自图志言之,多马之地半出于胡,而其能挽弓骑射,盖亦天性使然。
赵武灵王变服从胡骑射,而由是以取中山
此其为策之得者,非以其所长制其长哉?
冒顿控弦百万,白登之围,骍駹骊白,各以其方之色,自古以马战,未有如此之盛者也。
汉武帝中年锐意马备,阡陌之间,盛或成群,比战数胜,匈奴罢极矣,而其后亦以马少不能复出。
则度汉之能以其长弊匈奴,亦在骑不在徒,明矣。
唐薛延陀不知以所长抗中国,而自恃其数以徒胜,执马者既收,而徒不能复为,卒以取败。
胡人自是益自知其短于徒,而中国亦暴其所长而术制之。
比者朝廷置骑射,又教民蕃马,意而法美矣。
而或者民之马虽蕃而未教,故臣以谓置义勇、置保甲,则民马皆可以假而习。
夫马生其水土,则人心可知。
然而教训之不安,以之当胡马之新羁,朝夕驰骋乎荆棘斥泽之地,体安而心调者,恐非敌也。
陛下诚用臣,则义勇、保甲之籍于民者,方其教时,皆使之习骑,骑不足,则更借之乎民马尝入而藉诸官者,番假之,则民力不劳而马不病。
不过三年,天下皆可用之马。
以是佐军,则汉之战何以易此!
虽然,犹有所需者,则外助而已。
自昔为国,未尝不以夷狄制夷狄,其以谓海滨之蚌鹬,两自毙,而后人能并得之。
匈奴方病汉,而乌孙、昆弥亦自以不得与中国通,汉藉乌孙抚诸夷,以孤匈奴之外援。
校尉常惠护五将军兵击胡,而昆弥常力战为汉军锋,所杀过当,匈奴遂虚。
于是丁令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而匈奴析其兵支三敌国,以南与汉争一旦之命,卒以困弱,至于裂单于,昆弥与有助也。
臣尝譬之乡邑之小盗,三人而为辈,则百不得以力擒一人焉;
争财而不平,则二人者不制而自弊。
何则?
其素相知者审也。
陛下南面负扆,冠带而朝百夷,四海之内、八荒之外心有所怀,唯上之所命。
乃者高丽折于胡,不敢辽而西,以效其一日之力于中国。
陛下能抚之,至绝海蹈越,绵数千里而入贡阙廷。
陛下嘉纳,遣赐报聘,增美于祖宗之礼。
臣闻之,其国见使者至,皆欢喜拥道,自庆未始获也。
彼其折于胡久矣,宜有以逞其志如乌孙、昆弥者,而臣未敢焉。
凡此数者,陛下得一重臣而委之,与在廷一二之士尝得预闻腹心者,皆可以使之杂而议,然后臣之策庶几乎可效也。
兵既定,石氏之故地已复,臣请谨封疆,严斥候,戒边吏,无得以非中国之地而利丝毫以为功,且示圣人以天下为度,而致诚以结之。
虏虽失燕,知其本中国之旧而不以为吝,中国亦与之讲好修聘,欢犹昔时,可使如伯氏之夺邑,没齿而无怨言,此百世之计也。
臣身未尝为吏,则凡国中之议,是非利害不知其果何从。
姑以臣深思所得,发于畎亩愤悱之忠而不能以自掩者,献之阙下。
陛下好问如虞舜,亦幸择焉。
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故臣至此犹愿致其愚者,则曰必行而已。
以臣之幼而学、壮而欲行之心,而又幸出于圣人之世、三代之时,以戴非常之治,沐无穷之休,褒衣博带,学古人之事,而名诸生之列。
每闻陛下德音,虽在市井草莽,欣喜自幸,如第五伦
其所愿伸喙道说、以求补于万一者,岂特此书之所叙而已!
然臣窃以谓礼乐为大,而必其所先举者已定,天下晏然,然后礼不制而备,乐不作而洽。
区区之愚,盖在于此。
臣身贱迹外,其学甚野,辄敢不避鈇质之诛,而冒言其所不当预之事,怀不能忍,愤悱自致,无以异于传之所谓怒蛙,而幸人君之一式。
陛下揭日月之光,而蔀屋之幽得以容,则臣疏远之庶几乎可采而无罪。
若乃安畎亩之贱,而不知圣人之世、三代之时、非常之治、无穷之休、亲逢之会为难遭,则臣之伥伥不出门庭,其失时亦极矣。
伏惟陛下万机之閒,一留神听焉,天下幸甚,天下幸甚!
臣无任俯伏待诏激切之至。
补之诚惶诚恐,谨昧死再拜。
上边事善后十策 其六 论大兵进发日乞圣驾驻跸镇江府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
臣于建炎四年春末,车驾在绍兴府日,尝具奏韩世忠已于镇江府江心舣舟,邀截住金帅四太子人马,未得济渡。
乞车驾进幸浙西,号令诸将前去江上夹击金人。
又具奏闻,以万乘之尊,伏雷霆之势,车驾所至,自可以耸动人心,销弭群慝。
此议未决,而臣罢政,其事不行(原注:臣罢左仆射告词云:「下吴门之诏,则有失于先时;请浙右之行,则力违于众议。」)
去岁秋末,敌骑初到淮甸
陛下奋然决策,下亲征之诏。
大驾进幸平江,诸将罔敢退缩。
斩获既众,金遂退师。
此乃皇天悔祸,开悟圣衷,宗社有灵,遂将恢复之兆也。
臣尝考五代时耶律氏方彊,德光举兵破汴京之际,大辽彊盛,自古亦罕闻也。
不数年,周世宗即位,慨然有攘却之心,亲统诸军,巡行塞上。
其出师也,自乾宁军御楼舡入黄河,顺流而下,故北取三关,兵不血刃(原注:瓦桥关乃雄州高阳关河间府益津关乃霸州。)
欧阳修撰《五代史》云:「世宗英武之材可谓雄杰,其料强弱,较彼我,非明于决胜者孰能至哉」?
伏望睿明,深思熟虑。
夏初进兵北伐,乞暂时移跸,权驻镇江,训饬大将,抚循战士讫遣之。
帝王之盛举也。
尝观汉高祖、唐太宗取天下,栉风沐雨,躬临行阵。
况陛下天资圣武,精于驰射,何惮而不行哉?
乞赐睿察。
应诏大询状建炎三年一月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六七、《石林奏议》卷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右,臣准吏部牒,备坐都省劄子:臣僚上言,边事未宁,乞大询众庶备禦之策。
圣旨令行在职事官以上具所见实封闻奏,仍限五日者。
臣以疏拙不才,罪戾废弃之馀,仰蒙陛下过听收召,今者备列六官之长
恩厚德大,虽在承平无事之时,犹当感激奋励,图报万一,况此中外艰虞,陛下焦劳旰食,日不暇给之际,且复屈己下逮,思尽群策,主忧臣辱,义当即死,虽其愚陋,敢不竭尽犬马之诚,或冀千虑一得。
窃惟逆虏不道,凭陵中国,四年于兹矣。
所举无不中,所为无不成,卒莫能少挫其锋者,岂以荒秽暴起之馀,越数千里之地,虐用其民二十馀年,叛天逆理,流毒于我,而我合天下之智,真不能与之抗乎?
其患在于始谋不臧,动失机会,因循横溃,养成其势。
是以在彼者日益肆,在我者日益困,于今救之于末,为愈难也。
夫兵,机事也,不度时,不料敌,则不可为。
故机会一失,则为之每难于靖康之初矣。
若以今去冬,盖又有难者焉。
去冬所闻出没于陕西、河北之间者,或曰游骑,或曰签军,未知主谋总众者何人。
今闻粘罕尝亲至相州,又至濮州,又至开德府,是主兵者在粘罕,此难者一也。
去冬开德府河,我尚恃河以保南境,故虏屡击桥,我辄争得之。
开德既陷,河已非我有,则河南之地,惟虏所欲往,此难者二也。
去冬河北京东诸郡存者尚众,南倚开德,北倚大名,东倚东平,此三大镇者鼎足相峙,而沧州又在其北,德、博与濮更为唇齿,其力犹足以相抗。
今惟东平岿然独当宋魏之冲,沧州孤绝在后,此难者三也。
南京自古最为南北咽喉关键,唐安史之乱,张巡、许远以死守之,卒全江淮。
今又京师粮道所寄,沿汴而下,距维扬无十日之程,视唐利害尤重。
澶、魏既破,道途之言皆谓虏骑尝已至楚丘,万一遂薄南京,则上可绝京师,下可迫楚、泗,此难者四也。
京东河北诸郡初固皆欲死守,故我力虽不能经纪,而一方自为婴城之计,民社各欲保其乡里者,犹有可恃。
开德等陷,人情震骇,皆无固志,闻德州乃望风迎降,而巡社之民亦或反为之用,则见存诸郡岂复可保?
此难者五也。
只此三两月之间,难易不同,又复如此,不早为计,虏既多得吾地,遂择膏腴利便之所以为巢穴,重诱吾民,胁之以威,骎骎四出,今日复振,则三两月复陷一州,以渐及于东南。
取者不复可得,陷者不可复振,则三两月之后,其救之岂不更难于今日乎?
又况猖蹶之志,有不止于此者。
臣窃观虏前年去年春,先破西京长安而去,抽还陕西京西军马,未几河北京东诸郡相继遂陷。
盖其为谋自有次第,是必欲潜窥淮甸,而惧京西陕西河北之民踵蹑其后,故先去其援。
今既得志矣,则乘间而南。
不在今,必在今秋。
若先自单州南京,次又趋宿州,次又自淮阳军楚州,则沿汴一带皆不可枝梧。
然是特为淮甸虑而已,何者?
我犹可恃江以为之限也。
若更分兵,一自陈、颍出和州,渡宣化、采石以趋金陵,一自唐、汝出襄阳,抵鄂州荆南以处上流,则长江之险,我亦不得专,吾复何以为计哉!
此臣所以私忧也。
为今之计,必先深戒靖康机会之失,然后论起备禦之策。
所为靖康之失者何也?
固守京师而不知避是也。
古之帝王一岁而四巡狩,初不以为难。
后世巡狩之礼虽废,然事有急缓,必不得已而从权者,未尝有人主跬步不去王室之义。
臣在经筵,尝因魏惠王迁都于梁之事论之矣,以谓王者无故而迁都则不可,因事而巡狩则无不可。
自昔变难扰攘之际,未有不因迁避而存、迟疑固守而亡。
唐明皇安禄山幸蜀,代宗以吐藩幸陕,德宗以朱泚幸梁,僖宗黄巢再幸蜀。
此五君者,虽一时不免奔趋远适之劳,而后日皆保安全无事之福。
晋成帝苏峻之变而不避故危,梁武帝当侯景之乱而不避故亡。
此已事之明验,不待深考而知者。
靖康主谋之臣不知论此,乃合迁都巡狩为一事,不料敌之弱彊,不度我之胜负,徒袭宣和末议,以固守京师为得计,已大误矣。
又复决意谓虏必不再至,远则边境未尝为防托力拒之谋,近则大河未尝为经画必守之计,终岁分争于口舌之间者,仅在战和二说,以逞其私。
缓其所可急,急其所可缓,逮期至事迫,始命李回复蹈何瓘之覆辙,以数万众守河,而旋设四辅
至则尽溃,四辅兵未集,虏已过河,讫束手不能效一战,祸遂至于不可言,此天下所以痛心疾首不能释也。
扬州京师也,东京京西见存诸郡则边境也,长淮则大河也。
陛下视靖康之失如彼,则今日之图其缓急先后宜如何哉?
且天子居而在京师,则以京师为家,而外以经营四方;
出而在外,则择外之安存深固之地为家,而外以经营四境。
为家者一定,应事之机,往来进退,而以马上治之,固不以所一定者自为域也。
汉高帝起于汉中,东向而当项羽,故以咸阳为家,而萧何守之。
咸阳有定,而高帝往来进退,必至于擒者,未尝有定也。
光武起于南阳,西向而当群贼,故以河内为家,而以寇恂守之。
河内有定,而光武之往来进退,必至于诛贼者,未尝有定也。
使高帝不离咸阳光武不离河内,不唯天下得失未可必,安知无坐困于敌人者哉?
臣愚以谓,今隆祐太后、六宫既在钱塘者,陛下之咸阳河内,所宜为家者也。
陛下若定家钱塘,銮舆进则负江而北,退则阻江而南,惟便利之所在,不必固守维扬,以顺动为重。
陛下与大臣讲此宜详矣。
今虏猖蹶大约已可见,臣所不知者,朝暮缓急之势也。
慎重国体,固欲举措得宜;
精审敌情,亦必机会中节。
伏望陛下博通下情,广远斥候。
如势必至于过江,则愿以进退顺动之意预定其期,亟下诏书,明喻中外,无幸其不来,而使得仓猝乘吾不意。
所处既定,扈从臣子之心安矣,四方形势之望彊矣,则备禦之策,惟吾力行而已。
臣谓今日之务,有当为而未可为者,有不可不为者,有不得已而预为者。
臣闻虏虽得吾两河诸郡,然事势犹未成,人心犹未一,吾能乘其未成未一之际,并兵力战,复过大河,以与河北见在诸郡山寨水寨之众相为表里,因以待衅驱逐,使不得安吾境,此当为者也,然势未可为。
先且厚慰抚两河,然后专事京东京西淮南控扼之地,谋其藩篱,内拒淮为险,以塞南牧之路,使不得觊觎,此不可不为者也,则当速为。
淮狭而难守,江阔而易守,万一三路藩篱不能捍,而淮不可保,必退而守江,则镇江金陵与上游荆南、襄、鄂之地,择其要害,抗以舟师,此不得已而为之者也,然不可不预为。
请试一二陈之。
今夫虏之骤彊,诚天假之,连年战胜之威百倍于我。
两至京城,如蹈无人之境,残破州郡,唯其所欲,我之不敌,亦已审矣。
而臣方以可复过河驱逐出境者,夫较彊弱虽在力,而论强弱所由致则在理。
天下无常弱,唯理之所在而已。
我得其理,则其气伸;
其气伸,则其势不激而自彊,不在力之众也。
我失其理,则其气屈;
其气屈,则其势不挫而自弱,不在力之寡也。
后唐庄宗父事契丹阿保机,及庄宗之难,阿保机谓其使者姚坤曰:「吾闻此儿有宫婢二千人、乐官千人,放鹰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败也。
我自闻其祸,则举家断酒,解放鹰犬,罢散乐官。
我亦有诸部乐官千人,非公宴不用」。
由此言之,虏虽非人类,未可谓冥然全无知识者也。
德光石敬瑭,破张达,敬瑭问所以速战而胜者,曰:「吾谓唐兵能守雁门而扼诸险,则事未可知。
今兵长驱深入而无阻,吾知大事必济。
且吾兵多难久,宜以神速破之,此所以胜也」。
然则德光虽彊,亦必视形势地利,度其所可济而后决胜。
宣和之末,边臣失计,既与虏通,又与之来,我中国政事之过,觇之多矣。
深谋狡智,乘我而重轻之者,既已窥于前,逮其两入,我所以待之者未尝有一事一为当其节,彼复谓我无能为而可侮者,又有以察于后,则饱其吞噬之气,以驯致其彊者,岂无自而然哉?
今陛下若能监宣和致寇之失,而一切尽反之,屏声色,远谗佞,抑侥倖,戒奢靡,简诛求,抚彫瘵,凡可以兴衰扶危者无不为。
左右大臣能承陛下之意,深求靖康误国之弊,而一切尽矫之,收人心,作士气,择将帅,练军伍,较地利,料敌情,凡可以救灾捍患者无不举。
夫彼既以是觇而乘我,亦必以是觇我而知其不可乘;
既以是察而侮我,亦必以是察我而知其不可侮。
我亦持此感人而人服,率此用众而众从,其理一易,而气随之,彼岂终怙其彊,我岂终屈其弱乎?
周世宗之兴,中国、契丹之势未有以异也,奋然一起,以唐晋之兵治唐晋之敌,不血刃而复三关,虏遁逃折北之不暇,彊弱之易变,于此可见矣。
窃闻两河山寨水寨之民动以万计,其怨虏深入骨髓,仰怀祖宗二百年德泽蟠结之久,南向号呼,以待中国之救者,未尝一日而忘。
我诚能力行前之所陈于内,而使人重抚此遗民,以收其用于外,数月之后,徐为大举,臣知大势一返,当如转圜石于千仞之上。
王寻之师非不众,而光武破之于昆阳
曹操之师非不彊,而周瑜败之于赤壁
苻坚之师非不锐,而谢玄溃之于淝水
事不至此,未可以定中兴之期,所谓当为而未可为者此也。
天下之势在州郡,州郡能立形势者在将与兵。
祖宗以来,处河北、河东陕西三边之术略可见矣。
总之有帅,命之有将,属之有兵。
以某郡为帅府,则与之将者若干人,与之兵者若干人。
险要之地如何为堡寨,捍禦之卒如何为屯戍,如是而守,如是而战,如是而分,如是而合,有定法也。
其自中出者,唯选帅命将、出师之节而已。
臣独怪兵兴之后,我之境土日蹙,则前日号为边面者皆迤逦次迁于腹里,而朝廷未尝以三边之法处之。
除一二大帅之外,其馀州郡虽与敌境相接,犹一用承平故事,吏按籍,以书生文吏计资考而为之守,朝夕所从事犹在簿书狱讼、期会往来之间,将之有无未尝问也,兵之多寡未尝知也。
忽遇卒变于内,盗贼聚于外,则时出行在之兵为之诛讨,事已复归,泰然相忘,守一定之法,而治不急之务,与从容无事之时无以异。
主兵者不过兵官巡尉,为兵者不过弓手疲卒。
幸而随其守之才,或粗能招集军民,或其僚属间有可用,皆各出私意,自保朝暮,帅臣有名无实,一旦有事,战守无所取谋,合散无所听命,胜不相闻,败不相救。
如向者颍昌蔡州等诸郡弃城逃遁,守臣例不过以力不足藉口,朝廷亦莫能诘。
而日近濮州冀州等处虽能固守,外无一兵一骑以为之援,亦卒至于陷没而后已。
以此治边面,虏惧而不吾侵也?
臣愿亟取淮南京东京西三路要害之郡与虏相近者,一以前日三路极边之法治之。
东则郓州徐州南京,西则颍州寿州和州,南则唐州襄州荆南,各随其远近立为军数,或使之召募,或为之分隶,而命以大将,与其帅参治。
中择近臣明敏宏毅、忠信沉远者一人为之总帅,以节制之,小郡与偏裨联于大郡,大郡与将联于总帅
应州郡常事一皆命之馀官,守将专领军事,各条其所当为者上之,朝廷为择其可者颁于总帅,而授于所部。
虏未至则如何守,既至则如何战,攻某州某州应援,入某地则某州牵制,预定成算,日久按习,缓急有事,举而尽行,必使腹心可以相倚,臂指可以相及。
守者如檀道济之在寿阳,援者如曹景宗之在钟离,击者如韦睿之在合肥,拒者如臧质之在盱眙
纵今人才寡少,未必皆得如数人,然不可不以是求而用之。
虽未能克敌,岂遽以单弱奔溃孤绝陷没乎?
所谓不可不为而速为者此也。
保江,下策也。
虏势既未可测,则我亦当为不可测之备。
去年秋,始获进对,即尝论虏或宿师河洛,分兵鼓行,直趋襄沔,横据荆渚,因我舟楫人卒顺流进逼江左,即王浚等入吴之路,以为彼之上策。
自许、蔡而南,一出历阳,俓断采石,以趋金陵,即苏峻所从乱晋、本朝曹彬所从下江南,以为彼之中策。
是时河南京东诸郡尚存,虏之去就犹远,姑自河洛言之而已。
今既不止于此,则尤当过为之防。
敢终言其详。
自古有事于东南,未尝不先以舟师出上流,盖所以夺我者,以势不以力也。
王浚益州荆南,作大船,连舫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驰马其上。
及既进,自巴丘十四日至牛渚。
苏峻历阳,即今和州,其袭姑熟,进慈湖,盖今太平州之间,由采石而渡。
曹彬下李氏,亦循用其迹。
虏骑去尝已至汝州蔡州矣。
汝州襄州,至荆渚,自蔡州光州,至历阳,固不难,则江之可防非一道也。
然是犹有可言者,皆中国人也,益州作船,七年而后成。
度虏虽得荆南,其势未必遽能至是。
然虏多燕人,粗能知书,或窃取浚之馀意而效之,与袭苏峻之故道,则亦未易可当。
但其驱我人而用之,吾固亦可以我人而拒之,无足惮者。
若欲自为之谋,则弃鞍马、事舟楫,舍所长而用所短,我视平原易地,得算为终多也,唯控扼者如何耳。
臣尝建议,欲以鄂州荆南别为一路,置帅府
此实上流控扼之要,而襄汉之所从出,吴孙氏尝都以拒魏,唐始以岳鄂为观察使,后升为节度,其意可见。
镇江金陵韩滉在唐,最为近事。
筑石头五城,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雉相望。
建业金陵,京岘即镇江之境也。
造楼船三千柁,以舟师由海门大阅至申浦,复与扬州陈少游以甲士三千临江,会于金山
朱泚之乱,东南赖以安静。
今车驾或驻两浙,则镇江金陵尤所当先治。
舟师不讲已久,去冬虽尝募海船四百馀艘于镇江,然而战阵之习未闻其严也。
镇江之师止可为镇江之用,未见金陵所以待上流者,江东之备当以江东之舟与人用之。
镇江有子城而无外城,未有无城而能守险者。
今若速以鄂州荆南各分一路以抗于上,而命镇江金陵扬州三帅力举韩滉故事修之以至于下,则彼度地之利害,较技之短长,必有觇而知畏者。
所谓不得已而预为者此也。
恭惟陛下以圣神文武之资,诞受中兴之业,躬履艰勤,克己愿治,其长虑却顾宜无不至,今日复以虏势之迫,下询于众。
《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夫圣人成天地之能,而并立于其间者,不过明则谋之人,幽则谋之鬼。
而百姓之安危,天下之安危也,既尽人谋而同其安危,则内可以保一己,外有以保天下,百姓其谁舍之乎?
《洪范》九畴,其次七稽疑曰:「汝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
身其康彊,子孙其逢吉」。
谋众稽疑之道,其效盖如此。
陛下既用是道,则不可不求是效。
若臣所见,常智皆所共察,利害得失,显然易明,窃料陛下亦尝熟计于胸中矣。
今卿士之言亦或宜有与臣同者。
陛下果尝计于胸中,而臣又言之,卿士又同之,则愿陛下断而必行耳。
虽然,陛下无乃以方祈请二圣,宇文虚中奉使未回,意和议可恃,不欲重见兵端乎?
臣以为不然。
夫靖康所以旷日持久、不力为备者,正以耿南仲持和议,堕虏计中而不悟。
虚中之请,成否未可知,安可舍目前之急,而待万里之报?
盍姑存其说而不废。
幸而有成,不过虚为之备;
如其不成,固无后悔。
必欲还二圣,非我形势先彊,彼肯遽有顺从
今但自为备,非彼见迫,我不交锋,不可谓之兵端。
臣智识凡陋,思虑短狭,不足以仰塞明诏,不胜拳拳忧国爱君之诚,惟陛下垂惠采择。
干冒天威,臣无任惶惧激切屏营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兰亭考见闻 宋 · 沈揆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兰亭考》卷六
旧见里中人藏此本,卷末有何子楚跋语云:「石晋之乱,契丹自中原辇国货图书至真定
德光死,汉祖太原,遂弃此石于中山
庆历中,其石归李学究。
李死,其子始摹以售人,后负官缗。
宋景文为帅,出公帑代输,取石匣藏库中,非交旧莫得见。
熙宁中薛师正为守,其子绍彭别刻本易归长安
大观閒,诏取石龛置宣和殿。
丙午,与岐阳石鼓俱载以北」。
子楚,余不熟其为人,而其说之详如此,恐或有所传承也。
晚又得姚合升跋范元卿郎中本云:「庆历中宋景文为定帅。
有游子携此石走四方,最后死营妓家。
伶人孟水清取以献,子京爱而不受,留之公帑。
元丰中薛师正为帅,始携石去。
其长子留赝本于郡,镵去『湍流带右天』五字以为验」。
令升之说如此,顾与何君山不合,未知孰是。
顺伯出此本,欲余著语。
余曰:「右军落笔时真有神助,醒后更写数十本,皆不及。
想其妙处,虽右军自不能形容。
余尚何言」?
辄书所闻二说于后,期与博闻君子共考订之。
沈揆